敢于求是

如果它是环保工程，那么它的出发点是否是造福于民？如果它是新型的造林模式，那么它的核心是否是赚钱赢利？如果它是一场别出心裁的闹剧，那么它会以什么收场？而人们对它是“真”或“假”的疑问，还有多久多久才能解开呢…… 　　1500万亩土地有多大？ 　　简单换算下来，1500万亩等于1万平方公里，刚好相当于全中国国土面积的1/960； 　　一个要在1500万亩土地上植树造林的公司又有多大呢？ 　　从装帧精美的宣传资料上可以了解到：这个公司今年1月于中国香港注册成立，拥有6架飞机、近千辆专用汽车、上万人的营造林大军，在其发展蓝图上，到2008年不但要成为全球自有植树面积最大的公司，而且要跻身“世界500强”企业之列。 　　这个公司有个响亮名号——中国万里大造林集团有限公司（以下简称万里公司）。他们正进行着一个史无前例的大工程——计划5年总投资100亿元，在中国北方打造“百万公顷（1500万亩）大造林工程”。 　　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公司，又是怎样的一个工程呢？记者的调查从暗访开始…… “买树林等于自家开银行” 　　9月13日，阴。沈阳市风雨坛街111号，万里大造林集团辽宁总部。 　　一位姓解的销售经理在得知记者“经商失败，正寻找稳定投资项目”的情况后，热情地接待了记者。随她走进位于公司三楼的办公室，偌大室内只有寥寥几个人的景象让人错愕，解经理连忙解释：因为是星期一，公司员工休假。 　　“我们已经征地1500万亩造林，公司的实力当然非常强大！”对于普通投资者最关心的问题，解经理似乎早有所料，她介绍说，董事长陈相贵退伍后，从为别人打工销售洗衣粉，到自己注册“８分钟”洗衣粉商标，再成立香港8分钟国际洗涤集团，“曾创造了中国洗涤用品销售的奇迹。” 　　当记者对“8分钟”洗涤用品表示很陌生时，解经理不再解释，而是伸出手张开5根指头：“10多年下来，董事长的资产已超过这个数——5个亿。” 　　“‘投资资金获林权，年年增值树生钱。’具体说这是如何实现的呢？” 　　“这是对我们‘合作营林、利益共享’经营模式的描述。”解经理耐心地介绍：投资要经过两个步骤，一是签订林地转让合同，万里公司在承包的土地上植树造林，面向市场转让林权，投资客户通过经济手段得到万里公司的转让，成为林地实际意义的主人；二是签订林地管护合同，投资客户采用雇佣形式将林地的管理权委托给万里公司管理和维护。 　　“买一片树林就等于自己在家开银行，这样的说法并不为过。”解经理一边翻检着资料、照片，一边生动地给记者描绘投资前景： 　　我们现在销售的是12号林地，位于内蒙古阿鲁科尔沁旗，种的是丰产速生杨，每亩价格2660元，最小购买单位10亩，也就是说如果你一次性付款26.6万元，可购买100亩林地。按照我们的“投入和产出预算”，8年后树木将长到胸径28CM、材积量每株0.6065立方米，也就是说100亩速生杨将给你带来毛收益1801305元，平均年盈利率刚好72%…… 　　72%的年盈利率，差不多就是银行存款利率的40倍，买树林还真像是自家开银行呢。但天上真有掉馅饼这样的好事么？当记者表示还要带资料和合同样本回去考虑一下时，解经理大度地表示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咨询，但她又坚定地说：在没有正式签之前，合同不能外传，复印件也不行！ “绿色银行”灰色疑惑 　　9月15日，星期三。万里公司例行的“林业项目招商会”。 　　这是一个并不算大的会议室，从门口人缝中挤进去，映入眼帘的却是密密麻麻的人头。阴雨天本来空气闷湿，加上室内也没有开空调，几乎让人踹不过气来，但大多数人却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正前方的讲台。 　　讲台上一位年轻的男性讲师正口若悬河的演讲着，并不时对着投影图片大声介绍。台下170多号人开始很安静地听，后来有人耐不住闷热用手中资料扇风，又有人开始起身走动，还有人脸上带着按捺不住的激动兴冲冲地往销售部奔去。记者注意到，在座的绝大多数是40、50岁的中老年人，有的还是老俩口结伴而来。 　　在生动地介绍万里公司、万里大造林项目以及市场状况后，讲师专门介绍了公司选种的“赤峰杨黑林1号”——该品种具有速生优势、生长旺盛、出材率高，抗干旱、耐瘠薄土壤，材质好用途广泛的特点，非常适合北方的生长环境…… 　　这时，旁边一对小声争执的老俩口引起了记者的注意。 　　“……把8万元全拿来买林地，刚好30亩，8年后差不多就可以纯收回46万元呐。” 老伴似乎对老头的犹豫很不满意，“这比把钱存银行里发霉好多了。” 　　“但如果树苗长不到28CM的胸径，或者出材率很低呢？”老头嘟囔了一句。 　　“怎么长不到呢？人家这么大一个公司，1500万亩林地总不是闹着玩的……” 　　1500万亩当然不是闹着玩的，但如果树苗真不能长到28CM的胸径，“绿色银行”72%的年盈利率还会如同宣称的诱人么？为此，记者请教了有关专家。 　　“这个数字是不准确的，起码不符合辽宁本土的情况。”沈阳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林业专家在看到万里大造林公司的《投入与产出预算》后表示。

“8年的树木胸径长到28厘米，这个数字在理论上能够达到，但在辽宁这个数字将肯定属于上限。就是说在试验田的环境中，在每年生长期130天以上的条件下，应该可以达到。”该专家预计，在一般情况下生长的树木，胸径和树高只能达到这些宣传数字的一半左右。

　　“现在很多品种的速生杨才刚刚引进，其适应程度、成材量如何等等都有待进一步实地验证。”辽宁省林业种苗管理总站站长贾斌说，有的广告称一年一亩林地回报有2000元，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，即使是速生林，一年的回报率最多也不过500元。

　　很显然，“绿色银行”带来了无限憧憬也留下了层层疑惑，但现实却是多数人沉浸在8年后那丰厚的投资回报中。那么，万里公司是如何运作“万里大造林工程”，并能激起众多投资者（尤其是中老年人）巨大的兴趣呢？

“眼光决定财富”的赢利模式
　　对记者的到访，万里公司总经办一位姓吴的负责人反复地询问了采访意图，并做了笔录。

　　据其介绍，“百万公顷（1500万亩）大造林工程”是陈相贵董事长积极响应国家号召，以“思路决定出路，眼光决定财富”的经营理念，率先推出的一个兼顾多种效益的大工程。

　　在经营上，万里公司采用“合作营林”的模式，把投资人购买林权的投资和万里公司提供的林地管理、服务，通过木材采伐时分别取得最终收益的方式体现出来——谁投资谁受益，多投资多受益！

　　“万里大造林的成功，离不开国家关于加快林业发展的政策支持，同时也是和国内木材市场需求巨大、未来木材价格持续看涨紧密联系在一起。”吴姓负责人说，过去10年，木材市场价格每年上涨12%，按这个速度，2012年后将超过1100元/立方。

　　政策和市场等利好增强了投资信心，而成功的商业运作，则激活了人们的投资热情。记者了解到，万里公司董事长陈相贵曾在电视剧《刘老根》中扮演了乡党委书记马明的角色、副董事长由著名喜剧演员高xx夫妇联袂担纲、公司和众多影视界名人关系密切，加上一系列的义演、募捐等公益活动，为万里公司赢得良好的口碑。

　　不过，“万里大造林”的风光真正离不开的条件，则是民间庞大的闲置资金和投资冲动。目前，我国居民存款已达12万亿元，1.98％的存款年利率让不少人积极寻找安全可靠的投资项目。在“投资林地每年回报率达72%”的诱人前景面前，谁还能不怦然心动，谁不愿成为那蜂拥的投资人群中的一员呢？

　　“万里公司的赢利模式是否可以简单概括，就是在租赁的1500万亩土地上种上苗木，然后按一定的价格以林权的方式转让，再由公司进行统一管护，并在8年后分享收益呢？”

　　“基本上是这样……”吴姓负责人的语气很含糊，他话锋一转：大投入大产出，规模效应是万里大造林的最大特征……

　　热情的市场反响带来的是巨大的销售收入，那么造林公司的成本是怎样的呢？

　　记者从其他渠道得到这样的情况：由于万里公司是以招商引资的方式进入地方，加上所租赁土地也大多属于荒山荒地，所以土地价格相当低，最少的仅为10元/亩。也就是说，8年仅为80元，加上每亩100元左右的苗木投入（1年生树苗价格1～2元），再加上其他一些综合投入，一亩3000元价格的林地成本在300～500元之间。

　　“这真是一个‘眼光决定财富’的赢利模式！”一位木材商对造林公司近10倍的毛利润艳羡不已，遗憾之情溢于言表。然而，这种赢利模式真是如看上去那样美丽么？

这样赚钱我也会

　　与“万里大造林”隔街向望的一块“林权中介”的招牌，不由让记者眼前一亮，决定去探听一下第三方对造林公司的看法。

　　经营这个“林权转让中介、投资咨询”公司的是一姓张的年轻人。对于“有意投资几百亩林地，但心存顾虑”的记者，张老板表现得非常热情：我可以帮你到万里大造林公司购买林地，每亩价格还可以少300元下来！

　　“价格倒没有多大问题，主要是感觉中间总有些什么不对。”记者抛出话饵。

　　“有什么不对的？”张老板轻轻一笑，“你是担心出问题么？这家公司有合法的工商注册登记，林权证和保险等都没有问题，加上那么多的名人出头，出问题的可能性很小。”

　　“我的建议，还是短线投资好……”张老板语调神秘地说，“要真说问题，造林这事儿让人迷糊的就是投资回报。不瞒你说，我以前就在造林公司干过，现在也是几家造林公司的业务员。他们宣传的胸径多大，出材率、回报率什么的，确实水分很大……如果非要等8年后，多半会让人失望。”

　　不是办了保险的吗？

　　张老板“嗤”的笑出声来：“你说这保险啊，那只是火、风、水、旱等灾害的基本险，它能保证你8年后的投资回报么？还有合同中‘协议回购’，真要通过协议把林地卖回给造林公司，你以为主动权能掌握在你手中么？”

　　“你要真有上百万资金买林权，我建议不如自己搞个造林公司得了。”张老板凑近记者，“如果我有2、3百万，我早就自己搞起造林公司了……这样赚钱我也会！”他端起茶杯大大地喝了一口，然而详细给记者分析：

　　开家造林公司据说注册资金需要500万元，这个可以想办法。实际上有200来万元就成了，最简单的操作是以不到1000元/亩的价格，去收购1000多亩的现成林地，一般都是2、3年生的树苗了，然后像现在这些造林公司这样炒作一番，卖出价格至少在3000元/亩以上。“你算算，3个月全卖出，你就赚了多少钱。”

　　“如果有一些资金，再有些像样的关系，很多人都搞起造林公司了……”张老板的脸上，仿佛有一种揭露了别人隐私般的得意之情。记者却在想：为什么全国那么多资金实力雄厚的大公司，都没有选择造林这个“一本万利”的生意呢？

疑似“非法集资”？

　　采访中，这样一则新闻报道引起了记者的关注：

　　某媒体报道：2004年5月28日，辽宁省朝阳市中院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，对朝阳市中天养殖有限公司负责人张天斌进行判决。法院认定，中天公司在未经过中国人民银行或其他机关许可的情况下，以非法牟利为目的，采取以高额回报，用“待育苗”投资速生杨的方式，面向社会变相吸收资金6913万余元，已构成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。

　　“朝阳中天公司已经被判了，万里大造林至少也属于‘疑似’非法集资！”辽宁人民律师事务所副所长赵志义律师认为：这次万里大造林尽管看似和国家的植树造林证策相连系，又上了保险，还请了演员、笑星出头，但他和以往的非法集资的有鲜明的共同点：回报率高，周期短。

　　赵律师指出，工商注册、税务登记，甚至保险也一应俱全，但这样的目的不外乎是以此摧毁人们的心理警戒防线，自愿掏钱给他们。“万里大造林的巧妙是把他们的集资和国家证策‘接轨’，利用人们盲目追求快速致富的心理活动，以售其奸。事实上，同意造林和国家同意集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。”

　　在采访万里公司时，总经办吴姓负责人也认为“万里大造林”模式的成功，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庞大的社会闲散资金和投资热情。然而，对于这样的行为是否通过中国人民银行批准，该负责人则认为不是集资行为，不需要报批。

　　对于万里大造林公司的行为是否涉嫌非法集资，部分专家则认为，万里大造林这样的运作行为是一种新型的商业模式，目前没有对应法律法规，无法界定其是否属非法集资。另一些专家则表示，房地产业早些时候也没有非法集资的说法，但在市场和行业的规范中就加以了界定，造林这个行业是否会出现类似情况，还有待观望。

　　另一条消息也值得关注：8月17日，北京市公安、工商联合宣布2004年上半年对传销和变相传销的查处情况，会上工商局人员提醒市民警惕“合作造林”，表示目前正在调查其是否涉嫌虚假宣传及传销。

　　很显然，关于造林的话题将是此后一段时间内的焦点。既因为它是一个环保的话题，也因为它是一种新型商业运作模式的话题，更因为它还是一个合法与非法的争议话题。

调查手记

　　如果只是普通投资者，我是否会选择这样来投资林业呢？

　　这是记者一直追问自己的问题。尽管面对“零风险高回报”、“72%年盈利率”等诱惑时有不断的冲动，但投资者应有的审慎和理性让记者最后做出了决定：不！

　　其一，用现在的供需数据去套未来的市场不严谨，谁能担保8年后天遂人愿？

　　其二，造林公司宣称的高回报率，是通过估算而来，这种由假设推算出的投资方案，必然存在相当的风险；

　　其三，尽管有林权证、保险的“保险”，但这只是避重就轻，投资的风险谁来担保呢？

　　其四，如果一旦被认定为非法集资，那么投资将遭受覆灭性打击。因为按照有关法律规定，公众参予非法集资造成的风险必须自行承担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真正对投资行为负责的投资者，不应仅仅沉浸在未来的美好愿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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